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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老余(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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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那年夏天的时候,我在襄垣已经重新拉起了跟李家坡差不多的业务量,我这人就是在那里做业务都特别热络,襄垣比李家坡文明得多,这地方离区级政府临汾市比较近,一个多小时就到了,所以起码不会有劫道的村民——以前李家坡是县城上做起什么事情来都会比较难,现在回来了襄垣,更加接近了文明的气息,我过得也比较惬意——回来襄垣大部分的业务都是跟我前面说过的那个老余(跟老金老韩打牌老被他俩坑的那个)开展的,这个老头...怎么说呢,他属于老派的山西商人,所以应该是会被时代淘汰的那种人,只是个早晚问题。

过去山西有一帮人叫作晋商,你别管他们做的是什么生意,但是这帮人做生意打的口号一定都是仁义礼智信的五讲四美三热爱,其实你分析他的这那一套东西的核心,就是集中在一个问题上——解决信任问题。过去他们建立起来的那一套非常严格的规矩其实都集中在解决这个上面,只要程序合理他们其实是绝对不会出现这边收了你的票据那边取不出来银子的情况的——晋商做的生意主要其实不在票号上面,他们属于走线,走商路,打通关节以后往当时我们的交战国或者不光彩的地方倒腾物资,现在有人侮辱晋商说他们里通外国什么的,我倒觉得你看事情不要那么绝对——他们不干别人也会干的,有生意的地方就会有人,你猜山西人去做和东北人去做哪个害处更小一点?这俩个地方文化气氛不一样,我前面说过,山西人不管你是谁在上面他都要做生意都要赚钱都要找活路,你不给他活路他就要想办法,但是最终山西人百分之一百要回来山西的,不论如何他总是中国这个大盘子里的,他对这个有一个明确的概念。这个东西你觉得东北人有没有?从司马懿征辽东筑京观开始,这个地方的人说白了大中华观念不强,当年的北大荒、建设兵团那都是非常强烈的政治原因,不是你以为的那么简单——不论大中华怎么跌宕,总有一些人一定是为了一个中国奉献一切,有的人就要为了一些蝇头小利出卖名族大义,这东西没法评说,哪里都有忠义,哪里都有奸诈,我的水平只能告诉你山西这个地方从古到今就是中国,他没有乱七八糟的想法——所以晋商做那些龌龊事,他总还要搂着一点的,因为他知道他走不了迟早得回去,别人可不一定这么想...晋商从明清的时候就做外蒙古、沙俄和欧洲的生意,他们要做这么大的生意就必须得有一套规矩解决信任问题,所以嘴上的仁义礼智信就是他们的招牌...

问题就是,仁义礼智信这类东西是需要大家都信才算规矩,出现了几个不信的一群人就拿石头打死他,后面就没人敢犯贱了,但是依我看当时市场上大部分人只顾搞钱,没什么规矩了——比如老金老侯甚至叶总,他都差点掉进去,我说了,规矩只有大部分人认可才是规矩,只要有百分之十的人突然耍小聪明不认这些东西这个系统就崩溃了,我不知道这个事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但是我自己肯定不焦虑——跟我没关系,我是个干活的,我只是靠自己的体力和脑力赚一点辛苦费和利差,我还管得了这么多吗?但是那时候老金把我派到襄垣做老余的业务,我不为自己焦虑,不为市场焦虑,我也得为老余焦虑——为什么?他太傻了,经常性地被别人坑,我实在有点看不下去...

老余的矿和厂子那都是上一辈传下来的,他爸就是国营单位的一把手,他很年轻的时候就进了厂里做厂长,经过俩代人的努力总算打下了这一片江山,但是我估摸他是守不住了——他自己老被人坑,没跌倒完全是因为身体棒资金足掉几块肉问题不大,这个也就算了,毕竟钱嘛,只要在流通就总有办法——关键在于他有一个二十一二岁的儿子,我的天,飞扬跋扈目中无人,开着一辆本田思域改装过的车进洗煤厂快到飞起——洗煤厂你懂的,地上都是煤灰,他开那么快屁股后面跟着一泡黑烟,熏得整个厂子的人都睁不开眼,等他上了他爹的办公室要到钱,众人刚喘口气这家伙又一泡黑烟地走了,那时候有人问我怎么办——

"怎么办?他来了你赶快往地上洒水,能怎么办..."

就祸害到这个程度,活呢是坚决不干的,就是成天上网、喝酒、夜店、泡妞的样子,那时候老余说了他几次让他跟着我去跑煤矿洗煤厂,一个是这小子没兴趣,另一个我还怕带着他是个累赘,所以也没收留——有时候老余和我聊这小子聊得眼泪汪汪的,我还得解劝他呢——

"叔,年轻的时候我也这样,总得给他时间发育嘛,长大一点,看破了肉身上那一点享受,慢慢就好了..."

长不大的,因为如果他就是做做那些吃喝玩乐的事,我会觉得谁小的时候不都是那样,小的时候不玩,等老了再去好奇再去沉迷吗?但是这小子有个非常坏的毛病是三天五头就要跟人打架,不,准确地说是聚众殴打他人——打架其实也正常,年轻人谁都不服谁比一比碰一碰,较量一下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他不是这种,他是每次都十几个人打别人一个俩个,三天五头地进派出所,好一点的罚点款就出来了,搞严重还要需要老余跑关系找面子捞他出来——你这就没意思了,这不是正常的争胜负,纯粹就是靠欺负别人显示自己的厉害,这不是年轻,这是没脑子,我高中的时候都不是这样的——那时候我虽然也经常看谁不顺眼给一嘴巴,但是我自己其实也经常挨打,而且一旦我跟一群人走到一起一看就是单方面施暴我就不会动手打人了,没有意义——这小子不是的,他们有那么一帮跟他岁数差不多的小孩混在一起,就是仗着人多,仗着这帮人里面有几个有钱的,就经常故意地欺负别人,别人路过他的时候打个喷嚏他就不高兴了,一群人上去把人家揍一顿,把别人打得都不会动了他也不跑,大大咧咧报叔叔等着过来处理...哼,你这种的,明天遇上一个查理哥这样的,一次就把你治得后悔都来不及尿一裤子——但是我当然没必要,我跟他爹才是一个档次,在我眼里他是个下等生物,就跟狗似的,只要不来咬我我看你一眼都算我输。

老余是典型的山西晋商余孽,三句话不离‘诚信为本’,他跟别人做生意一不谈价钱二不谈方法,先喝它三到五泡烧酒,洗它六到十次桑拿,然后把‘诚信为本’说上一万遍,最后嘎巴就把合同签了,看得我目瞪口呆——所以我头一次跟他做合同以为他是个极度狡猾之徒,一切都是装的,现在看起来老实,做的时候一定给我下绊子——对不住,这一次我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老余是真相信这个,他就觉得只要他诚信别人也会对他诚信的——大哥,您先把跟老金老韩斗地主的毛病改一改吧,每天咔咔送钱,有意思吗?

"我不输一点,合同怎么顺利?"老余还带着点狡猾的神色教育我...大佬,查理哥在这里是干嘛的?还需要你去输钱才能做下来合同?我不就是直接代表老侯签合同回去的吗?但是老金和老侯的关系很微妙,我没法具体给老余解释这中间的关节,只好苦笑着告诉他——

"如果绝对不会伤筋动骨,那你愿意玩就玩一玩好了..."

老余,我看他那个样子是年轻的时候学做生意的时候市场太正派,他都没法相信时代会变人也会变了——一样的煤矿洗煤厂,一样的供销合同,一样的跑关系找销路,一样的和人相处的套路,他从二十来岁用到五十多岁,他绝不相信这些办法迟早会不管用的...像这种人我一个不到三十的人怎么可能说得服他,所以后面我一概都是埋头做业务,尽量让着他一点让他少吃点亏(老金还是那一套,有机会就掏一把),然后在我、他和老金中间取个平衡——那时候嘉佳已经出了车祸,我又一次感到了人生苦短,所以真的是准备搞一点钱回省城和黄银河过小日子去了,我为了搞钱都不能跟爱我的姑娘在一起,我活着有个屁意思对不对...固然,她也不爱不了我多久,但是,有限的在一起的时间我想选择尽量能和她待在一起,而不是我在发煤她在洗头——所以我也还是需要搞一点钱的,不过不需要很多,搞个十来二十万就够了,我得协调三方关系别让谁感到过分的不舒服,然后把这个钱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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