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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谨遵法旨(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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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谨遵法旨

陈平安心中有些恼火,心想不该如此随心所欲,念头一起,就信马由缰,这趟三百里水路,惹来这些水妖水鬼的觊觎,真要起了冲突,养剑葫芦还在肉身那边,之前在河上练习六步走桩,十分生涩,又出了几拳,更是绵软无力,阴神好似天生不擅武学拳法。一想到方才河底那对灯笼眼,陈平安就有些后怕。

钟魁兴许是看穿了陈平安的心思,道:“阴神本就喜好夜游天地,你初次出窍神游,新生阴神别处不去,偏偏就来到这埋河水神庙,按照练气士的说法,这就有可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机缘了。但仍是要小心应对,机缘一事,福祸不定,可不全是好事。”

陈平安问道:“那水神庙里头的庙祝,是不是修士能发现我的阴神身份吗”

钟魁没好气道:“就埋河娘娘那性子,隔三差五就要去跟水妖打生打死,河里头又有这么多冤魂厉鬼,全部被那头水妖驱使,你觉得还摆放着她金身的水神庙,能没有高人坐镇不然早给那头自封‘黄仙君’的水妖,连庙带小山一起吞入腹中了。”

陈平安汗颜道:“好像是这么回事。”

钟魁总算说了个好消息,道:“不过你放心,你这尊阴神,很虚,只要不进祠庙烧香,水神庙那边就没人看得出来。”

钟魁皱了皱眉头,绕着陈平安转了一圈,啧啧称奇,道:“陈平安,你是不是遭遇过两次大祸一次极早,伤到了命数;一次就在几年前,断了长生桥”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一向谨小慎微的他,破例没有刻意隐瞒,道:“差不多是这样。”这既是因为钟魁身上的大伏书院君子头衔,更是因为此人口中称呼的那声“齐先生”。

钟魁揉着下巴,陷入沉思。

陈平安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钟魁依然在打量着陈平安,缓缓道:“树有年轮,可观岁数。这人的魂魄,其实也差不多,只是人身小天地,天地大人身,人之皮囊血肉筋骨,就像在两者之间树立了一堵墙。”

见陈平安一脸迷糊,钟魁举了个例子,道:“打个比方,浩然天下和青冥天下,修士想要相互查看,即便熟稔神人掌上观山河的神通,任你是十二境仙人的修为,都不管用。可当你阴神显化后,魂魄就如水落石出,清晰可见,便能够让我看出许多端倪。”

钟魁突然笑道:“陈平安,你这个缝补匠当得有点辛苦了。”

本命瓷碎了,在骊珠洞天中陈平安便抓不住任何福缘。长生桥断了,一副身躯四面漏风漏雨,才需要练习撼山拳吊命。钟魁说陈平安是个苦兮兮的缝补匠,可谓一语中的。

前有宝瓶洲贤人周矩,口诵诗篇,就能让敌人身处罡风,瞬间形销骨立;后有桐叶洲君子钟魁,更是深不可测,陈平安一时间对这些儒家书院,有了更复杂深刻的感受。

陈平安问道:“你要进庙烧头香书院君子这么做,不会有问题”

钟魁有些忍俊不禁,笑道:“如果被书院某些迂腐夫子晓得了,非议应该会有一些,只是无伤大雅,读书人没你想的那么死板。”

钟魁“咦”了一声,满脸促狭笑意,道:“好嘛,借你的光,我可以领教一下埋河水神娘娘的暴脾气了。”

钟魁嘴唇微动,两人四周的埋河水流如遇河中砥柱,绕行而过,同时泛起一阵淡淡的荧光,大伞遮蔽,华盖当头,遮掩了两人身形。钟魁抓住陈平安手臂,道:“随我一起去看好戏。”

埋河变得浑浊不堪,汹涌澎湃,像是有一连串水下闷雷在河中炸开。

距离水神庙三四里,一段河流的底部,成了一处战场。陈平安遥遥望去,有一个娇小身影,手持一物,每一次挥动,都在水中画出一条绚烂的银色弧线。由于速度太快,银线不断累积,就像一幅凌乱的草书,充满了大写意风采。

那个身影散发出淡淡的金色光芒,在漆黑河底,像是点燃了一盏明灯,尤为瞩目。

女子个子很矮,显得娇小玲珑,相貌年轻,长得姿容平平,还有些娃娃脸,圆乎乎的,只是一身湛然金光,眼神凌厉,很有威势。她腰间挎长刀,背后负长剑,手里头还拎着一杆铁枪,极长,快有她两人高了。

刀鞘呈青紫色,以金丝缠绕了大半。剑鞘与剑柄交界处,有五彩云霞蒸腾而出,景象瑰丽。想来那把鞘中长剑,定非凡品。

她在水中来去如风,毫无阻滞,快若奔雷,手中长枪,数次划破那头水中妖物的庞大身躯,鲜血四溅,使得埋河之水充满了血腥气味。

一次她被水妖头颅撞在身上,给砸入河底,带起一阵轰隆隆声响,转瞬间身形暴起,一枪刺透那巨妖的下颏。妖物的哀号震天响,疯狂扭转身躯,使得埋河中掀起滔天巨浪,就连水神庙那边的老百姓都发现了异样,只是人人并无畏惧,踮脚翘首,纷纷开始远眺,当作一桩新鲜事看待。

矮小女子除了出手暴戾迅猛之外,还是一个喜欢打架时骂人的黑衣姑娘。

“孽畜你反了天!我不去找你的麻烦,已经算你祖坟冒青烟了……罢了,你本就是个没祖坟的孽畜。既然你有胆子来我庙前,我就要你在这里留下几百斤肉!”

“别以为你朝中有人,每年往蜃景城塞七八十万两银子,一直想要将我撤掉府君身份,我就怕了你,便是埋河水庙哪天真成了大泉淫祠,拼了金身不要又如何说了要将你砍成十八截,就不会只将你剁成十七段!”

“孽畜,来来来,再吃我一枪!回头我要让府上做一碗爆炒鳝鱼面,味道绝好!”

妖物体形巨大,金黄色,无鳞片,那种滑腻,让人作呕。它本是大泉一座著名湖泊中的妖物,世间物久成精,只是修行缓慢,虽有一份天大机缘早早到手,可六百多年勤恳修行后,依旧被拦在龙门境门槛外一百多年。后来经一位泛湖游历的高人指点,它便离开了湖中老巢,上了岸,历尽坎坷,从埋河源头开始往下走,模仿那蛟龙走江,破了瓶颈,得以跻身龙门境。若是让它一路畅通无阻地走下去,到了埋河与江交汇处,再顺势入海,说不定就要成就金丹。

不承想经过埋河水神庙时候,那个臭娘们竟然嫌弃它弄死了一些凡俗夫子,就说要替天行道,甚至不惜与它拼命。它那会儿刚刚跻身龙门境,气势正盛,并没有将她放在眼中,老巢所在的湖泊亦有水神坐镇,不过是它的应声虫而已,对它卑躬屈膝,每年还会向它纳贡。

当时从埋河水神庙外的河段,双方一直往上游杀去,那一场厮杀打得翻天覆地,最终水漫两岸三百里,所幸是那荒郊野岭的河段,才没有殃及百姓。

妖物在水中竟然不敌那位埋河水神,便只得退回埋河上游,休养了数十年,在龙门境稳固后,便幻化出人形,以壮汉形象上岸,携带重宝,亲自去碧游府登门请罪。哪里知道那个脑子坏了的臭婆娘竟然二话不说,就开始动手,妖物也是凶性大发,双方法宝尽出。那次交战比起初次河中遭遇战,更为惨烈,碧游府被淹没大半,损毁严重,水神庙的河神金身都出现了裂缝,而妖物更没讨到好处,一件本命法宝和一件镇水重宝,一损一毁,惨败而退。之后这两百多年,它将那碧游府之战,视为奇耻大辱,发誓只有这个疯婆娘金身崩坏、祠庙废弃之日,它才会大摇大摆上岸,因此即使它在种种经营谋划之后,道行暴涨,已经临近金丹境门槛,可是始终没有幻化人身。

至于河神的那一堆金身碎片,自然就是它的盘中餐了,说不定不用去往那条入海大江,就可以一举跻身金丹境!

只是打了两百多年的交道,正儿八经的水中厮杀,它还真不是这位埋河水神的对手,一次都没有占到过便宜。那婆娘好像铁了心要将它拦阻在埋河上游,同时她也因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行为,哪怕年复一年受着那么多人间香火,金身塑造还是进展缓慢。

今夜妖物又毫无悬念地吃了一场败仗,只好迅猛地往上游撤退。

矮小女子见它打定主意,只要自己追杀不已,它就上岸祸害百姓,这才愤愤然收手。

那杆铁枪早已在大战中坠入河底,她收了刀剑入鞘,找到那件最称手的兵器,骂骂咧咧,身形一闪而逝,返回碧游府。

钟魁这才和陈平安一起现身,两人上岸去往山上水神庙。

来此等待开门烧香的百姓,竟然有将近千人之多,山脚停满了马车和驴骡,庙外摆了许多夜宵摊子,热闹非凡,加上方才上游河段的异象,人人兴奋不已。

钟魁陪着陈平安去看那些白玉碑碑文。

白玉碑碑文多是大泉历代皇帝和地方官员的祈雨文,其中还有些类似罪己诏的内容,以及祈雨成功后的谢雨文,这些碑文陈平安看得快,一扫而过。

钟魁早早去了碑林最前边,蹲在地上,看着一块磨损严重的古老石碑,大概是岁月悠悠,风吹日晒雨淋,碑文只剩残篇数十字,内容断断续续,缺失许多文字。

陈平安来到钟魁身边,也蹲下观看,发现是一首诗,并无落款:天地聋,日月瞽……山河憔悴草木枯,天上快活人诉苦……缚以铁札送酆府。驱雷公,役电母,须叟天地间,风云自吞吐……擅神武,一滴天上金瓶水,满空飞线若机杼……扫却天下暑……

钟魁问道:“能看出点什么吗”

陈平安摇头道:“认得字而已。”

钟魁感慨道:“先生曾言,这块石碑所载文字,其实是一篇失传已久的道门修真口诀。”

陈平安问道:“那你看出门道了”

钟魁一本正经道:“认得字而已。”

陈平安呵呵一笑。

两人站起身,看见祠庙大门那边,人满为患,钟魁埋怨道:“为了你,我算是烧不成头香了。”不过钟魁很快无奈道:“后门会比大门这边早开一两刻钟的,肯定早有官员或是权贵等着了,由庙祝亲自开后门,所以庙外边这些普通百姓,任你等了几天几年,这辈子都烧不成头香。”

陈平安犹豫道:“我家乡那边,有四字佛语,叫作莫向外求。”

钟魁“嗯”了一声,道:“此语绝妙。佛家讲究一个正信,就是要人笃信正法之心。关于头香一事,其实是世上许多香客们误解了。烧头香,不是进庙烧香的香炉里那第一炷香,头香只是每个心诚之人自己的头香,此生头香,今年头香,本月头香,都是头香。”

陈平安点头道:“有道理。”

钟魁笑道:“你以为成为书院君子很容易吗学问需要很大才行。”

陈平安问道:“那你给我作一首诗,题目就是《观祈雨碑文有感》。我见文人笔札上经常有此举动,你试试看”

钟魁抬头看了眼月色,道:“今夜宜上山下水,宜登门访府,宜近神祇,唯独不宜吟诗。”

陈平安又呵呵一笑。

钟魁恼羞成怒,道:“陈平安,你这样就没意思了啊。”他嘿嘿一笑,问道:“想不想陪我一起去趟碧游府那可是未来的水神宫,稀罕得很,在整个桐叶洲都屈指可数,运气好的话,你还能见到那位埋河水神娘娘……”

陈平安说道:“方才不是见过了吗”

钟魁一拍额头,只是这一拍,使得他灵光乍现,道:“机缘!你此次阴神夜游的机缘,说不定就在碧游府和她身上!”

陈平安摇头道:“算了,我得赶紧回去。”

钟魁一副见鬼的表情,世上还有人这么不把机缘当回事

山脚那边闹哄哄,钟魁一把扯住陈平安,道:“麻烦事来了,去看看。”

这座祠庙的庙祝老妪,与一位仙风道骨的驻庙老修士,并肩站在山脚,拦住了一位白衣女子的登山之路。

远处夜宵摊子的百姓们指指点点。

女子脸色呈现出病态的惨白,不但如此,虽然看似衣裙与老百姓无异,可是细看之下,她身后一路行走而来的道路上,如一只竹篮始终漏水,路上湿漉漉的,痕迹明显。

老妪手持龙头拐杖,重重敲地,冷笑道:“小小水鬼,也敢冒犯水神娘娘庙,自寻死路!”

老修士笑道:“本就是一头水中恶鬼了,死路一说,似乎不太妥当。”

老妪笑容阴森,死死盯住这个大逆不道的埋河水鬼。小家伙而已,一拐杖下去就能魂飞魄散,将其打杀了,也算一桩功德。

那水鬼女子战战兢兢,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气,望向两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怯生生开口道:“庙祝老神仙,这位仙师,我来此是为了寻找一位读书人,他说可以帮我挣脱水妖的束缚,不用继续为虎作伥……”

老妪一挑眉头,道:“笑话!你无故上岸,定是那水妖的阴谋诡计!”

老修士抚须笑道:“我来还是你来”

老妪握紧拐杖,就要杖毙此鬼,却发现龙头拐死活提不起来,骇然转头,看到一个笑脸书生对她说道:“有话好好说,这位姑娘并未说谎,我确实答应过她此事。她敢冒着被水妖折磨的风险,上岸找我,很不容易,万一我是那信口开河的骗子,她以后十年百年可就惨了,说不定就要沦为这埋河底下的魂魄灯芯,在水中一直燃烧到魂魄殆尽。这种折磨,可比人间任何酷刑都要可怕。”

钟魁对那个先前被他扯过头发的女鬼笑道:“姑娘好胆识,眼光更好。这桩心愿,我帮你了了便是!就冲你敢上岸,我争取连你转世投胎的机会都求一求……”

老妪脸色涨红,都没能挪动手中龙头拐分毫,恼羞成怒道:“黄口小儿,你在胡说什么你要在水神娘娘眼皮子底下,包庇那头水妖麾下的水鬼”

老修士眼神阴沉,嘴上言语更是险恶,道:“这人居心叵测,说不定是想要里应外合,帮着水妖谋害咱们水神娘娘。”

钟魁置若罔闻,只是盯着女水鬼的眼睛——她眼中有畏惧、悔恨,还有一丝对眼前落魄书生的愧疚。

钟魁笑着点头,道:“就冲你这份善心,便是先生责骂,我也要为你破例一回,至少在我钟魁身前,善有善报,不分人鬼神怪。姑娘,请稍等片刻。”

钟魁伸手轻轻往下一扯,那重达百斤的龙头拐竟直直钉入地面,没了踪迹,接着他一巴掌打得那庙祝老妪在空中旋转了几十圈,摔在十数丈外,又一巴掌打得那老修士一个筋斗摔入了埋河水中。

陈平安微笑道:“合情合理,可是有点不讲礼了啊。”这是当初钟魁在客栈对他说的。

钟魁哈哈笑道:“扪心自问嘛。”收起笑容,钟魁一脸的无赖样:“占着理就行了,‘礼’这个字太大,我只是君子,又不是圣人,暂时还用不着。”

那埋河女鬼张大嘴巴,她猜得出眼前的书生是一位道行不浅的练气士,可绝对想不到能够一巴掌一个,打得那两位老神仙毫无招架之力。

钟魁气势大步向前,双袖扶摇,在女鬼身前站定,沉声道:“报上姓名、家乡、生辰八字!”

女鬼一一照做。

钟魁点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双指并拢,轻轻抵住女鬼额头眉心处,淡然道:“我,大伏书院,君子钟魁。”

陈平安发现除了他和女鬼之外,好像水神庙外所有百姓都陷入了静止状态,光阴长河出现了短暂的停顿。

钟魁缓缓道:“在此昭告酆都,此女子去往阴冥,万鬼不可侵,阎罗不可辱,种种业障一笔勾销,我来受之,放其转世,得大福报。”

陈平安猛然抬头,只见那埋河百丈上空,乌云密布,遮住了明月,隐约有大如山峰的一个阴冥鬼物的头颅浮现,气势惊人,模样与某些山上仙家画卷上所绘酆都品秩最高的鬼差如出一辙。然后云海越发厚重,下坠,铺满了埋河之水,那个传说中的阴间官吏,从黑雾中缓缓走出,上岸之后很快就停下了脚步,他低下头,头上是一顶冥府官帽,抱拳道:“谨遵法旨!”随着他抬手抱拳,响起一阵哗啦啦的声响,原来他双臂缠绕着两串铁链,一直垂到地上。

钟魁收回手指,女鬼的神魂开始消散,如萤火点点,纷纷飘荡向立于河岸的鬼差。

她泣不成声道:“谢过钟公子,希望来世可报大恩。”

钟魁笑着摆手道:“不用,切莫再与我扯上关系了,下辈子安心当你的千金小姐。”

女鬼最终被那个类似巡狩使节的酆都大鬼差带走,埋河河面和空中的乌云黑雾蓦然一卷而散。

临了,那鬼差有意无意瞥了眼陈平安的阴神。

钟魁抹了把额头汗水,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转头对陈平安提醒道:“你这阴神果然不同寻常,竟然可以不受压制,难道你以前走过光阴长河这不可能吧”

陈平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道:“我觉得九娘应该会喜欢上你的。”

钟魁眼前一亮,惊喜道:“你真这么觉得”

陈平安微笑道:“跟你客气一下,别当真。”

钟魁苦笑不已,然后喃喃道:“被你耍了,被你耍了。”

钟魁突然歪着脑袋,用手心摩挲着下巴,啧啧道:“我真牛气啊,如我这般相貌英俊又有本事的男子,不多见了。”

陈平安点头附和道:“还能写打油诗,当账房先生。”

钟魁哀叹一声,道:“跟你聊天,真没劲。”

碧游府并未建造在埋河水畔,而是位于山谷之中,距离河水有十数里远,加上这段河流两岸山路不通,穷山峻岭,人迹罕至。许多地方山水神祇的府邸,州郡父母官要一年一次登门寒暄,早已是官场惯例,但地方官员想要拜访碧游府,是一件苦差事,好在水神娘娘神龙见首不见尾,免去他们许多辛苦。

金顶观师徒尹妙峰和邵渊然是修行中人,当然不会觉得有何难处。来到碧游府大门前,尹妙峰朗声报上名号,除了大泉王朝的供奉身份,还报上了师门金顶观。没法子,埋河水神娘娘的怪脾气,大泉修士都听说过,尹妙峰生怕自己不搬出金顶观,碧游府今晚很可能不会开门。

不过这位葆真道人还是想错了,哪怕他报出了金顶观和邵渊然师祖的身份,碧游府依旧大门紧闭,连个看门的门房杂役都没露面。

尹妙峰神色不悦,却不得不忍气吞声,再次恳请埋河水神开门一见,还坦言自己带着皇帝陛下的密旨。

邵渊然则越发好奇,师父到底是为了什么大事,才害得他们两个吃这一顿闭门羹。

占地百余亩的巨大府邸灯火辉煌的大厅中,有个矮小女子正一脚踩在长凳上,埋头吃着桌上那碗面条。

准确说来,是一大盆,比她两个脑袋还大,正是爆炒鳝鱼面。

大厅里站着好些个府邸管事和女婢,皆是在埋河中冤死枉死的水鬼。

其中一位老人轻声问道:“娘娘,真不见那两位金顶观道士”

女子头都没抬起来,下筷如飞,发出哗啦啦的吃面声响,含糊不清道:“见个屁!说来说去就是那套说辞,烦死个人。”

她突然抬起头,对一名正在摘下袖套的厨子说道:“烧得不错,下次多放些辣椒,放个三四两的,这味道就更好了。别忘了,最好是刘老三铺子的朝天椒,那个辣味最正宗!”

那厨子模样的憨厚汉子好像是个结巴,点头道:“娘……娘,我……我……晓得了。”

矮小女子翻了个白眼,愤愤道:“娘你大爷的娘,老娘还是黄大闺女!”

她突然心头一震,一拍筷子,猛然起身,满脸杀气,骂道:“他娘的,还有人敢在祠庙那边捣乱胆子有点肥啊!”

桌上出现一缕烟雾,如人焚香,烟雾里有一名老妪的声音响起。

女子凝神听完,杀气腾腾地打了个饱嗝,又低头弯腰,拿起筷子,吃了一大口爆炒鳝鱼面,这才一抹嘴,大步往外走去。走到门槛附近的时候,她对老管家说道:“我要去趟祠庙,你去打发了门外客人,就说还是那么个意思,除非朝廷能够让书院拿出那本书,否则咱们碧游府就宁肯守着那块旧匾。”

老管事愁眉苦脸,他虽然敬重这位水神娘娘,却也不畏惧,径直问道:“娘娘,万一那两位道门神仙动了肝火,将我打得魂魄皆无,如何是好那以后谁给娘娘你去人间市井置办物件”

她“呸”了一声,斥道:“怕死就怕死,还给自己找由头。”说是这么说,她一步跨出门槛后,就没了踪影,只有话语回荡在碧游府门外:“好好说话,不许杀人……错了,是不许杀仙。”

埋河水神庙内,凭空出现矮小女子的身影,挎刀背剑,没带上那把铁枪。身处金身祠庙地界,她一步就来到了那两个罪魁祸首身前,责问道:“你们两个,怎么回事为何要在此生事那个刺史强行丢进来的庙祝老婆娘,说话从来只能信三四分,我信不过她那套添油加醋好几斤的措辞,可此地动荡,我一清二楚,你们说说看,我听着便是。”

与陈平安和钟魁对峙的她一边说话,一边悄悄后退。不是忌惮什么,而是仰着脖子与人说话,她觉得太没面子了。

等到无须如何抬头,她才停下身形,记起一事,自我介绍道:“对了,我就是本地的埋河水神。”

钟魁便将过程说了一遍,简明扼要,事情真相便很清爽了。

她听完之后,轻轻点头道:“差不多是这样了,那么你们随意逛,我会让那庙祝老婆娘本分些,不对你们使绊子。”

钟魁见她要走,赶紧挽留道:“我还真有正经事找你。”

她脸色凝重,作为统辖埋河水运的正统水神,先前此地动静诡谲,有人遮蔽了天机,好似方圆十数里都被山雾笼罩,使得她无法探查其中古怪,但是对方大致深浅,她心中有数,比起那头棘手的水妖,只强不弱。虽然身处祠庙之中,她的战力比水底更胜一筹,但是打架这种事情,她一个姑娘家家的,能不打就不打,既然那个读书人把话说清楚了,那就当作萍水相逢好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回去吃我的那碗鳝鱼面嘛。

不承想眼前的书生还有正经事要说,难道还是那碧游府由府升宫一事

她直截了当问道:“你是大伏书院的人”

钟魁笑道:“水神娘娘一猜就中,果然……”

“别‘果然’了,打住打住!”她举起一只手,打断了钟魁后边的客套话,没好气道,“你们读书人喜欢溜须拍马,果然不假。”

陈平安觉得有趣。

钟魁挠挠头,问道:“真不能换一本圣人典籍你知不知道,你这样钻牛角尖,大泉刘氏皇帝会很为难,蜃景城那位书院君子,说不定也会恼火于你的不知好歹。并非是我们大伏书院不近人情,架子大,而是水神娘娘你这要求,过于不合常理了。”

她点头道:“我晓得是我要求过分了,所以你们就别答应此事了,我又不稀罕什么碧游宫。对了,希望你们书院千万别迁怒大泉朝廷,真有什么事,就冲着我来,一人做事一人当,碧游府这点担当,还是有的。”

钟魁无奈道:“我就想不通了,水神娘娘你怎么就非得讨要那位圣人的典籍难不成你还与那位圣人认识”

那位埋河水神娘娘使劲摇头,道:“我一个小小水神,哪能认识那位学问比天大的文圣老爷,就是看过他老人家的书,觉得他的文章,字字珠玑,写得比道理很大但措辞沉闷的礼圣,还有学问更差劲一些的亚圣,都要好很多。嗯……至圣先师跟文圣老爷相比的话,勉强算是不相上下吧……”

钟魁眨了眨眼睛,道:“水神娘娘,你当着一位书院君子的面说这话,不怕被雷劈死吗嗯”

钟魁终究出身于最正统的亚圣一脉,何况他的授业恩师——大伏书院的山主,更是从中土神洲那座亚圣府邸走出来的。

钟魁气归气,倒还不至于对眼前这位水神娘娘做什么,但是不吓唬她一下,又良心难安。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钟魁担心此地异象引起了坐镇桐叶洲中部的先生的注意,以神通观望此地山水,那么他这会儿要是还不仗义执言,为自己所在的这支文脉挽回点颜面,回去之后还不得被先生骂死

大概是醒悟了自己的口不择言,已经属于大不敬了,水神娘娘眨了眨眼睛,告辞道:“我家里还有碗面条没吃完,得回去了,凉了不好吃。”

陈平安一言不发站在旁边,心中已是翻江倒海。

埋河水神庙的庙祝老妪,是当地刺史府邸的亲信,除了刺史大人的引荐,她自己又了许多家底银子,跟蜃景城礼部衙门打点关系,才得以占据这么个油水十足的位置,不知有多少练气士眼红。老妪先前以焚香告神的手段,跟碧游府告状,这会儿不用水神娘娘提点什么,自己就消停了,彻底没了报复的心思——不敢,万万不敢。

大伏书院的年轻君子,放个屁都能崩死她。

大泉王朝为何数十年来蒸蒸日上,在桐叶洲中部隐约有诸国盟主之势除了皇帝英明神武,文臣武将群英荟萃之外,其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是因为蜃景城有一位君子坐镇,而北晋、南齐这些传统强国,如今连书院贤人都没有一个。

眼前这位书院君子,如此年轻,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威慑。

而立或是不惑之年才艰辛考取状元郎,这与少年神童一举夺魁,是天壤之别。

庙祝老妪和那个返回岸上的老修士,像是两个等待夫子板子拍下的犯错蒙童。这两位老神仙,与碧游府关系很一般,晓得水神娘娘打心底瞧不上他们,碍于刺史府和朝廷颜面,娘娘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捞钱一事,只要不过分,就不会与他们水神庙计较。

只是今晚有些难熬了,因为水神娘娘和祠庙不再是他们的护身符。

钟魁厉声呵斥道:“一个是负责祠庙香火的庙祝,一个是大泉朝廷的驻州修士,半点恻隐之心都没有,不问青红皂白,就要仗势行凶,难怪这埋河底下水鬼如此之多,除了大妖祸害之外,你们两个同样难辞其咎!”

老妪和老修士吓得脸色雪白,书院夫子“正衣冠”后的金口玉言,每一个字都重达万斤,可不是什么虚言。

水神娘娘沉声道:“埋河水鬼泛滥一事,主要还是我的过错。”

钟魁一挥袖子,丝毫不卖水神娘娘的面子,斥道:“两回事!这两人职责如此重要,却想着事事省心省力,不肯多问半句,不愿多想半点,何等渎职!他们又不是那躺着享福的富家翁,在其位谋其政,在这里,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涉及朝廷的山水气运!”

两位老神仙肝胆欲裂,看这架势,已经扯到了朝廷大义,若是年轻君子再往书院宗旨上边靠,他们两个岂不是要万劫不复

老妪率先跪地求饶,无非是些以后绝不再犯的言辞。老修士也弯腰作揖,说自己愧对朝廷信任,日后必然鞠躬尽瘁。

钟魁冷哼道:“念在你们初犯,就由水神娘娘处置。”

两人赶忙起身致谢,再向水神娘娘请罪。

钟魁嫌两人实在碍眼,挥袖训斥道:“还不速速返回祠庙闭门思过,少在这边丢人现眼!”

两人狼狈离去。

钟魁转头对水神娘娘正色道:“身为埋河水神,受万民供奉,你好歹管一管下边的人,别总盯着那头水妖。神道香火一事,可不只是打打杀杀。烧香百姓若是心诚,哪怕一年只有一炷,香火都不算断,可若是辖境内人人利欲熏心,来此烧香,只为索取,对你并无太多诚心,又能如何数百年香火,香雾漫天,连大晚上还有数百人在外边等着进庙烧香,声势比蜃景城的文庙和城隍阁都要大了,真正的香火每天到底有几斤重,凡夫俗子不清楚,庙祝不清楚,你身为埋河水神,能不知道若非灵感娘娘殿的存在,帮你拉拢了一大批诚心妇人的香火供奉,你的水神庙、碧游府早就被那天赋异禀的水妖,给铲平了!”

水神娘娘破天荒有些心虚和羞赧。

钟魁不再言语。陈平安心湖已平静,两次游历浩然天下,外人提起齐先生和文圣老秀才,只有三次。

东宝瓶洲彩衣国的城隍爷沈温,藕福地的老道人提到了顺序之说,再就是眼前这位水神娘娘,竟是读过了书,便成为文圣老秀才的……崇拜者,而且还不是一般的仰慕,是近乎痴迷,连陈平安都不敢说老秀才的学问连至圣先师也不过堪堪持平。崔东山当年也只说自己的先生文圣学问通天,在世间读书人眼中如日中天,却并没有与任何一位文庙神像圣人比较。

何况向大伏书院请出一本儒家典籍,供奉于祠庙之中,涉及一位神灵的金身根本,更兼还牵扯到山水神祇梦寐以求的府邸升宫。

陈平安对于这位水神娘娘的决定,既震惊不解又由衷高兴,就好像世间人海茫茫,终于遇到了一个同道中人。

钟魁对陈平安说道:“知道为何道理讲得通吗不只是两巴掌的事情,甚至都不是因为我的君子身份。”

陈平安确实好奇,诚心询问道:“怎么说”

钟魁神色慷慨道:“是我们儒家书院用一部部圣贤典籍,千年复千年的教化,和七十二座书院在九大洲立得住,使得山上山下,人人心生敬畏。若是书院夫子们,处处只靠武力,山上山下自然口服心不服,只会积弊丛生。我钟魁不过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罢了。”

陈平安觉得有些古怪,钟魁当下的言行举止,跟平时可谓天差地别。

当然,钟魁所说之理,挑不出毛病。

钟魁眼珠子转悠几下,摆出竖耳聆听的姿势,笑出声,低声道:“先生总算走了,想必今夜风波,已经被我应付过去。因祸得福,哈哈,说不定下次返回书院,先生还会口头嘉奖我几句。”

陈平安无言以对,这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钟魁。

埋河水神娘娘大开眼界,差点要怀疑此人的君子身份,是不是伪造。

钟魁拍了拍肚子,问道:“给你说的那碗面条勾起了食欲,我们去你碧游府上吃顿夜宵”

陈平安皱眉道:“不远处就有夜宵摊子。”

如今陈平安早已不是不谙世事之人,当初文圣老秀才神像被搬出文庙,还被人砸了,所著典籍,在浩然天下一律禁毁,九大洲的七十二书院,要么是山主亲自出面,至少也是一位君子来负责督促各地朝廷奉行此事,不得有误。现在一旦他掺和到埋河水神庙、大泉朝廷与大伏书院之中,只要被有心人利用,到时候很有可能害人害己。

已经盖棺定论的文脉之争,后世最不用讲理,为何因为圣人们早已说尽了道理。

那位身形玲珑的水神娘娘,好像改变了主意,主动邀请两人去往碧游府,笑道:“祠庙外边的摊子,哪里比得上我碧游府的夜宵来来来,我正好拿出一坛百年陈酿美酒,款待两位贵客。”

她是想着用这位书院君子的身份,狐假虎威,来压下碧游府外两位刘氏供奉的软磨硬泡。

她沾沾自喜,觉得自己的计谋不比那头水妖逊色。她越想越开心,傻乎乎乐呵呵笑着。

陈平安有些无奈,这水神娘娘也过于实诚了些,好歹等到将人骗进了府邸,你再偷着乐不迟啊。

钟魁装眼瞎,视而不见,拉着陈平安,只说想要看看那坛窖藏百年的美酒,比不比得上客栈的五年酿青梅酒。

今夜现身水神庙,已经无法掩人耳目,又有钟魁当场训斥庙祝、老妪,水神娘娘便干脆放开了手脚,朝埋河伸手一抓,河水顿时激荡不已,涌出一条水柱,在掠向岸上后,变化为一条栩栩如生的黄色蛟龙,长达百丈。蛟龙来到山上庙外,温驯俯首,埋河水神跃上龙首,钟魁拉着陈平安飘掠而上,站在蛟龙脖颈之间。

蛟龙拧转身躯,从岸上返回埋河,往下游的碧游府迅猛游弋而去。

岸上等待开门烧香的百姓们,亲眼见到水神娘娘的英姿和神通,一个个跪地磕头。起身后人人满脸欢喜,深感此行不虚,得见水神娘娘显灵,那是多大的福气!

三人骑乘着蛟龙,很快就来到那座位于幽寂山林间的碧游府——看似离河颇远,实则府邸底下,与水脉相连。府邸位于一座阵法中枢,能够汇聚埋河水精,汲取整个埋河水域的香火气运,这便是埋河水神的立身之本,祠庙那尊金身神像,只是外在显化而已。

门口那对出身金顶观的道门师徒,葆真道人尹妙峰和弟子邵渊然,除了水神娘娘的闭门羹,还吃上了一顿夜宵,老管家让厨子做了些色香味俱全的拿手菜,加上两壶美酒,款待两位扬言不见着水神娘娘便不离去的大泉供奉。老管家心中有些愧疚,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脾气极好,既不闯入府邸,也没有放狠话,那位葆真老道,只是跟他们笑着讨要了这顿夜宵,让生怕被打杀于门口的老管家很是感动。

蛟龙化作一条溪涧,迅速消失在府外地上。

钟魁心中了然,瞥了眼身边的水神娘娘,她干笑着,装傻扮痴。

道门师徒二人见到了钟魁,立即起身相迎,走下台阶后打了稽首,自报名号。他们虽未亲眼见到钟魁以阴神阳神,离开客栈去教训两位皇子殿下,但是对于钟魁这个名字,尹妙峰早有耳闻,如雷贯耳。最早是他们二人发现每当姚家铁骑在边境上展开厮杀大战,战场远处,就会出现一位落拓邋遢的青衫书生,遥遥观战,从不插手,大战落幕便悄然离去。

尹妙峰便利用自己的供奉身份,向蜃景城询问此事,竟无人能够查出此人根脚,后来借助师门金顶观,才得知钟魁是大伏书院历史上最年轻的君子,他十二岁成为贤人,十八岁成为君子,二十岁又获得了君子头衔的前缀“正人”。获得“正人”二字,这可不是一位书院山主能够决定的,需要君子所在文脉的学宫圣人亲自考证,再获得数位在文庙塑有神像的圣人一起点头认可,才算过关。

因为每一位正人君子,又被誉为准圣人。

大伏书院的名声,不如位于桐叶洲南北两端的另外两座书院,但是在一洲儒家内部,以及宗字头仙家洞府的视野中,钟魁作为桐叶洲土生土长的读书人,很受各方势力和地仙们的亲近。为了争取让这位正人君子坐镇本国,桐叶洲最强大的几座王朝,都在竭力与大伏书院交好。

哪怕金顶观观主,下山遇见君子钟魁,恐怕都要以平辈之礼相待,所以尹妙峰和邵渊然不敢有丝毫不敬,邵渊然感受到师父葆真道人甚至对钟魁有些刻意的恭敬和讨好,他心中有些不适,但是没有流露出来。

尹妙峰不得不摆出这么低的姿态,是因为碧游府升宫一事已到了紧要关头,钟魁作为大伏书院山主的得意弟子,说不定可以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到时候既完成了蜃景城的秘密任务,又能帮助大泉拉拢一位板上钉钉的未来儒家圣人,那么自己最器重的弟子邵渊然,未来就有了金顶观之外的靠山。

钟魁自然早就见过这对入世道人,而且不止一次,印象不坏,也不算太好,不然早就与他们打招呼了。

尹妙峰说明此次夜访碧游府的目的后,钟魁发现埋河水神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既好气又好笑,只是今夜他来这埋河,本就是为了此事,加上水妖贿赂蜃景城一事并不简单,本就犯了他的忌讳,所以就干脆对尹妙峰说道:“碧游府供奉典籍一事,就由我来劝说水神娘娘,你们尽管放心禀报蜃景城那边,当然措辞可以灵活一些。事成了,你们有功劳;事不成,你们不用吃挂落。至于为何我帮你们这一次,其中自有缘由,你们不用瞎琢磨。”

尹妙峰感激致谢,与弟子邵渊然告辞离去。

老管家领路,带着自家水神娘娘和那位好像来头更大的年轻客人,一起去往府邸待客大堂。

陈平安走在钟魁身边,打量着碧游府的风景,影壁上绘有一幅水神庙和埋河水流的生动画面,香火袅袅,烟雾升腾,河水翻涌,还会发出流水声响。

只有水神娘娘看得见陈平安的阴神,道门师徒无法看破,这是因为陈平安身处祠庙和碧游府,都属于埋河地界。至于水妖,在这条它选择走江的埋河,其实已经获得接近水神娘娘的神通,所以也能看到;而那些道行浅薄的水鬼,其实更多是酒鬼“闻到了香味”一般,天生被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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