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画地为牢(2/2)
其母听见儿子遭此人命重情,魂不附体,一把扯住武吉悲声哽咽,泪流如珠,对天叹道:我儿忠厚半生,并无欺妄,孝母守分,今日有何事得罪天地,遭遇之灾。我儿你有差池,为娘的焉能有命。
武吉道:前日孩儿担柴行至溪,见一老人手执竿垂钓;线上拴着一个针,在那里钓鱼。孩儿问他为何不打弯了,安着香饵钓鱼?那老人道:「宁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非为锦鳞,只钓王侯。」孩儿笑他你这个人也想做王侯,你那嘴脸也不相做王侯,好相一个活猴。
那老人看看孩儿道:「我看你的嘴脸也不好。」我问他我怎的不好?那老人说孩儿:「左眼青,右眼红,今日必定打死人。
确确的那日打死了王相。我想那老人嘴极毒,想将起来可恶。
其母问吉道:那老人姓甚名谁?武吉道:那老人姓姜名尚,道号飞熊。因他说出号来,孩儿故此笑他;他说出这样破话。
老母曰:此老看相,莫非有先见之明?我儿!此老人你还去求他救你,此老必是高人。武吉听了母命,收拾迳往来见子牙。
来到溪边,见子牙独坐垂杨之下,将渔竿飘浮绿波之上。武吉走至子牙之後,轻声叫道:姜老爷。
子牙回首,看见武吉,子牙道:你是那一日在此的樵夫!武吉答道:正是!子牙道:你那一日可曾打死人麽?武吉慌忙跪泣告道:小人乃山中蠢子,执斧愚夫,那知深奥?肉眼凡夫,不识老爷高明隐达之士。前日一语冒犯尊颜,老爷乃大人之辈,不是我等小人,望姜老爷切勿记怀,大开仁慈,广施恻隐,只当普济群生。那日别了老爷,行至南门,正遇文王驾至。挑柴闪躲,不知塌了尖担,果然打死门军王相。此时文王定罪,将命抵命。小人因思老母无依,终久必成沟壑之鬼:蒙上大夫散宜生老爷为小人启奏文王权放归豕,置办母事完备,不日去抵王相之命。以此思之,母子之命,依旧不保。今日特来叩见姜老爷,万望怜救毫末馀生,得全母子之命。小人结草衔环,犬马相报,决不敢有负大德。
子牙道:数定难,你打死了人,理当偿命,我怎麽救得你?武吉哀哭拜求道:老爷施昆虫草木,无处不发慈悲,倘救得母子之命,没齿不忘。
子牙见武吉来意虔诚,亦且此人後必贵显,子牙道:你要我救你,你拜吾为帅,我方救你。武吉听言,随即下拜。
子牙道:你既为吾弟子,不得不救你。如今你速回到家,在你床前,随你多长挖一坑堑,深四尺。你至黄昏时候,睡在坑内,叫你母亲於你头前点一盏灯,脚後点一盏灯;或米也可,或饭也可,抓两把撒在你身上,放上些乱草,睡过一夜起来,只管去做生意,再无事了。
武吉听了,领师父之命,回到家中,满面喜容。母说:我儿!你去求姜老爷此事如何?武吉对母亲一一说了一遍。
母亲大喜,随命武吉挖坑点灯不题。且说子牙叁更时分,披发仗剑,踏罡步斗,掏抉结印,随与武吉厌星。次日武吉来见子牙,口称:师父下拜。子牙道:既拜吾为师,早晚听吾教训。打柴之事,非是长策;早起挑柴货卖,到申时来谈讲兵法。方今纣王无道,天下反乱四百镇诸侯。
武吉道:老师父!反了哪四百镇诸侯?
子牙道:反了东伯侯姜文焕,领兵四十万,大战游魂关。南伯侯鄂顺反了,领叁十万人马,攻打叁山关。我前日仰观天象,见西岐不久刀兵四起!杂乱发生。此是用武之秋。上紧学艺,若能得功出仕,便是天子之臣,岂是打柴了事?古语云:「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又道:「学成文武艺,货在帝王家。」也是你拜我一场。
武吉听了师父之言,早晚上心不离子牙;精学武艺,讲习韬略不表。话说散宜生一日想起武吉之事,一去半载不来,宜生入内廷见文王启奏道:武吉打死王相,臣因见彼有老母在家,无人侍养,奏过主公放武吉回家,办其母棺木日用之费即来。岂意彼竟欺藐国法,今经半载不来领罪,此必狡猾之民。大王可验先天数,以验真实。
文王道:好。随取金钱占演凶吉。文王点首叹道:武吉亦非猾民,因惧刑自投万丈深潭而死。若论正法,亦非斗殴杀人,乃是误伤人民,罪不该死。彼反惧犯法身死,如武吉深为可悯。叹息良久,君臣各退。正是捻指光阴似箭,果然岁月如流。
文王一日与文武闲居无事,见春和景媚,柳舒花放,桃李争妍,韶光正茂。文王道:叁春景色繁华,万物发舒,襟怀爽畅,孤同诸子众卿,往南郊寻青踏翠,共乐山水之欢,以效寻芳之乐。”散宜生前启道:主公昔日造灵台,梦兆飞熊,主西岐得栋梁之才,主君有贤辅之佐。况今春光晴爽,花柳争妍,一则围幸於南郊,二则访遗贤於山泽。
文王大悦,随传旨:次早南郊围幸行乐。次日南宫领五百家将,出南郊布一围场,众武士披执,同文王出城,出郊外行乐,共享叁春之景。
行至一山,见有围场,布成罗网,文王一见许多家将披坚执锐,手执长竿钢叉,黄鹰猎大,雄威万状。忙问:散宜生,此是一个围场,为何设於此山?
宜生马上欠身答道:今日千岁游春行乐,共幸春光。南将军已设此围场,俟主公打猎行幸;以畅心情,亦不枉行猎一番,君臣共乐。
文王听说正色道:大夫之言差矣!先辈云,「此鲜食,皆百兽之肉,吾人而食其内,渴而饮其血,以之为滋养之道。不知吾欲其生,忍彼死,此心何忍。朕今不食禽兽之肉。宁食百草之粟,各全生命,以养天和,无伤无害。岂不为美?」况如今五谷可以养生,肥甘足以悦口,捌与卿踏舂行乐,以赏此韶华风景。今欲骋孤等之乐,追麋逐鹿,较强比盛;骋英雄於猎较之问,禽兽何辜,而遭此杀戮之惨?且当此之时,阳春乍启;正万物生育之候,而行此肃杀之政,此仁人所痛心者也。古人当生不翦,体天地好主之仁,孤与卿等何蹈此不仁之事哉?速命南宫将围场去了!
众将传旨,文王道:孤与众卿在马上欢饮行乐。观望来往士女纷纭;踏青紫陌,斗草芳丛,或携酒而来溪边,或讴歌而行绿野。
君臣马上忻然而叹道:正是君正臣贤,士民怡乐。忽听那边一渔人歌唱:忆昔成汤扫桀时,十一征兮自葛始;堂堂正大应天人,义一举民安止。今经六百有馀年,祝网恩波将歇息;悬肉为杯酒为池,鹿台积血高千尺。内荒於色外荒禽,可叹四海沸呻吟;我曹本是海客,洗耳不听亡国音。日逐洪涛歌浩浩,夜视星斗垂孤钓;孤钓不知天地宽,白头俯仰天地老。”
文王听渔人歌罢,对散宜生道:此歌韵度清奇,其中必定有大贤隐於此地。文王命辛甲:与孤把作歌贤人请来相见。
辛甲领旨,将坐下马一拍,向前厉声言道:内中有贤人,请出来见吾千岁爷。那些渔人齐齐跪下答道:吾等都是闲人?
辛甲道:你们为何都是闲人?渔人道:我等早晨出户捕鱼,这时节回来无事,故此我等俱是闲人。
不一时文王马到,辛甲向前启道:此乃俱是渔人,非贤人也。文王曰:孤听作歌韵度清奇,内中定有大贤。渔人道:此歌非小人所作,离此叁十五里,有一溪,溪中有一老人,时常作此歌。我们耳边听的熟了,故此信口唱出,此歌实非小民所作。
文王道:诸位请回。众渔人叩头去了。文王同众人又行了一阵,见了些桃红李自,鸭绿鹅长;莺声嘹呖,紫燕呢喃。风吹不管游人醉,独有叁春景色新。
君臣正行,忽听一樵夫唱道:凤非乏兮麟非无,但嗟世治有隆污;龙兴云出虎生风,世人漫惜寻贤路。君不见耕莘野夫,心乐尧舜与黎锄;不遇成汤叁使聘,怀抱经纶学左徒。又不见夫傅子,萧萧笠甘寒楚;当年不见高宗梦,霖雨终身藏版土。古来贤达辱而荣,岂特吾人终水浒?且横牧笛歌清昼,漫叱黎牛耕白云。王侯富贵斜晖下,仰天一笑俟明君。”
文王同文武马上听得歌声甚是奇异;内中必有大贤,命辛甲请贤者相见。辛甲领命,拍马前来;见一夥樵人言道:你们内中可有贤者?请出来与吾大王相见。
放下担儿,俱言内无贤者;不一时文王马至。辛甲回覆道:内无贤士。文王道:听其歌韵清奇,内中岂无贤士。
中有一人道:此歌非吾所作,前边十里,地名溪,其中有一老叟,朝暮垂竿,小民等打柴回来,溪少歇,朝夕听唱此歌;众人聚得熟了,故此随口唱出。不知大王驾临,有失回避,乃子民之罪也。
王道:既无贤士,尔等暂退。众人去了,文王在马上只管思念。又行了一路,与文武把盏,兴不能尽:春光明媚,花柳芳妍;红绿交加,妆点春色。正行之间,只见一人挑着一担柴唱歌而来:春水悠悠春草奇,金鱼未遇隐溪;世人不识高贤志,只作溪边老钓矶。
文王听得歌声,嗟叹道:此中必有大贤。
宜生在马上看那挑柴的好像猾民武吉。宜生道:主公!方才作歌者,相似打死王相的武吉。
王道:大夫差矣!武吉已死万丈深潭之中。前演先天数,岂有武吉还在之理?宜生看的实了,随命辛免道:你将他拿来。
辛免走马向前,武吉见是文王驾至,回避不及,把柴歇下,跪在尘埃。辛免看时,果然是武吉。辛免回见文王启道:果是武吉。
文王闻言,满面通红,大声喝道:“匹夫!怎敢欺孤太甚?
随对宜生道:大夫这等狡猾之民,须当加等勘问;杀伤人民,躲重投轻,罪与杀人等,今若被武吉逃躲,则「先天数」竟有差错,何以传世?
武吉泣拜在地奏道:吉乃守法奉公之民,不敢狂悖:只因误伤人命,前去问一老叟。离此间叁里,地名溪,此人乃东海许州人氏,姓姜名尚字子牙,道号飞熊;叫小人拜他为师傅,与小人回家挖一坑,叫小人睡在里面,用草盖在身上,头前点一盏灯,脚後点一盏灯,草上用米一把,撒在上面,睡到天明,只管打柴再不妨了。千岁爷!蝼蚁尚且贪生,岂有人不惜命?
“宜生想想脸露笑容马上欠身贺道:恭喜大王!武古今言:「此人道号飞熊。」正应灵台之兆。昔日商高宗夜梦飞熊,而得傅说;今日大王梦飞熊,应得子牙。今大王行乐,正应求贤;望大王宣赦武吉无罪,令武吉往前林请贤士相见。
武吉叩头,飞奔杯中去了。且说文王君臣将至林前,不敢惊动贤士;离数箭之地,文王下马,同宜生步行入林。
而武吉赶进林来,不见帅父,心下着慌;又见文王进林,宜生问道,贤士在否?
武吉答道:方才在此,这会不见了。
文王问道:贤士可有别居?武吉道:前边有一草舍。武吉引文王驾至门首,文王以手抚门,犹恐造次;只见里面来一小童开门。文王笑脸问道:老师在否?
童应道:不在,同道友闲行去哩。
文王问:甚时回来?童子道:不定;或就来,或一二日,或叁五,萍踪靡定,逢山遇水,或师或友,便谈玄论道,故无定期。
宜生在傍曰:臣启主公!求贤聘杰,礼当虔诚;今日来意未诚,宜其远避。须当沐裕斋戒,择吉日迎聘,方是敬贤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