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好(潮湿的雨夜少年临近她榻...)(2/2)
若要不受排挤,若要从这两方势力的博弈中另辟蹊径,凌霜大真人便是最好的选择。
“皇帝信道,而你出身白玉紫昌观,这最适合造一个‘宿命’之说给他,”那日,折竹拨弄着浴桶里的水声,与他说,“凌霜大真人既喜欢《太清集》这样的东西,想必宠信他的皇帝自然也对这宿命轮回颇为信服,你母亲是因他而死,听闻他当年登位后便立即追封你母亲为文孝皇后,第二任的刘皇后死了都没你母亲冥寿的排场大,可见他对你母亲并不一般。”
“他若知你大难不死,且有汀州名观的道法机缘,你说,他会不会很高兴?”
“可道士是不能入朝的,自然也不能插手朝中事,我即便拉拢了凌霜大真人,又有何用?”
梦石当时还有些迟疑。
“那大真人虽不能插手朝中事,可我不信玄风当道,朝堂里就没有为讨皇帝欢心而上赶着信道写青词的。”
氤氲热雾里,折竹声线低靡:“虽是些墙头草,可也都是人精,梦石,你既然敢回去,就要想一想,该用什么办法才能让那些人听话。”
梦石才要提桶出门之际,却又听那少年道:“她既与你原原本本地交代了你的身世,想必你也应该知道了她的父亲荣王正是当年害死你母亲的人。”
“皇权争斗,原本如此。”
梦石没回头,“我若说我不怨,那便对不住我的母亲,但簌簌何其无辜,我不会将上一辈的恩怨算计到她的头上。”
“但愿你记得你今日所言。”
少年望向他,声音极轻:“否则,我一定杀了你。”
明明他还年少,但梦石却早已领略过他的心计与手段,愚钝之辈才愿与他为敌,何况……梦石此时回过神来,再度看向面前的商绒,他忽然道:
“簌簌,我知道在你心中这里一点也不好,你知我不愿拘束,所以才甘愿为我留条后路,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往日我不知自己的身世,无法改变任何我想改变的事,故而只能顺其自然,但如今却不一样,我并非是单纯为你来到这里,所以你不必因此而难过。”
“你曾问我,我漂泊多年哪里才算是我的根,哪里又是杳杳的根,”梦石说着,见她抬起眼来,便对她笑了笑,“我如今要告诉你,我要让玉京成为我的根,我要让这里成为杳杳的根,让你,在这里也可以自由自在。”
天色暗下来,殿外一片灯影鳞次栉比。
漆黑的内殿里,鹤紫靠做在床边打瞌睡,自公主割腕后,她便恨不能时时守在公主身边,寸步不离。
夏夜炎热,商绒身上只盖着一张薄被。
“我要让你在这里也可以自由自在。”
她不由自主地又想起梦石的话,一双眼盯着那片映有暖黄灯火的窗纱。
玉京的酷热持续了半月,梦石作为方才归来的皇子,本有许多事要做,却仍不忘每日都来纯灵宫中探望商绒。
每日午时的一餐,总是梦石提着食盒过来与她一道吃,谁也不知他是在偷偷给她带荤食。
淳圣帝也乐得他们二人如此亲近,又知商绒自回来后便断断续续地病着,故而这半月内,他也并不准凌霜大真人往纯灵宫送青词道经来让她抄写。
今夜玉京难得的下起雨来,消去几分白日里的暑气。
商绒在窗前坐着,下巴枕着放在窗棂的手臂,听着清脆滴答的雨声,去望那倚靠山石的几根零星的竹子。
清清幽幽,挺拔傲直。
在南巡前,住在这宫中十几年,她从未留意过自己的殿外原来还有几根竹。
“鹤紫。”
她忽然开口。
一直守在一旁的鹤紫忙应声:“公主,奴婢在。”
“这里,我想要一整片竹林。”
雨珠沾湿商绒白皙纤细的手指。
鹤紫疑惑,不知公主为何忽然要什么竹林,但她仍旧温声说:“公主想要,奴婢便寻人为公主移栽。”
商绒轻轻地“嗯”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能快一些吗?”
好一会儿,她又说。
“能,一定能。”鹤紫这半月来,从未见公主对何人何事如此迫切难待,她不忍看这小公主低垂眼眉又变得安安静静,便连忙应她。
商绒闻声,又认真地去观满窗夜雨。
若她拥有整片竹林,在这里每日看上一看,是不是也算见过他?
夜渐深,鹤紫服侍公主沐浴,换上一身单薄雪白的寝衣,便铺好床,请公主睡下。
而她则照旧在一旁的小榻上浅眠。
雨夜淅沥嘈杂,商绒原本便睡不好,每一夜她都要花费许久的时间去煎熬,才能睡上一会儿。
今夜,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她伴着一盏孤灯睁着眼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寝殿靠后的那扇窗传来细微的声响。
是鹤紫没有关好窗?
但再听那声音,又并非像是被风吹出的拍打声。
她坐起身,却听吱吱呀呀地响,这一次,真的是风,帘子也被那一阵风吹开,摇曳如粼波。
昏黄的灯影照见一只指节苍白的手撑在窗棂,商绒吃了一惊,正欲唤鹤紫,却见忽然被闪电照彻的窗外,是少年湿润的眉眼。
幻梦一般,淋漓的雨声急促而盛大,那黑衣少年轻盈地落入窗内,被雨水浸湿的发尾与袍角都在滴答着水珠。
他的脸苍白又俊俏,如同一只从海水里出来,方才幻化成人形的海妖。
他的步履几乎没有声音,被吹开的帘子眼看便要落下掩去他的身形,商绒唯恐这是再见不到他的一场梦,便掀开被子要下床。
但她的脚还未落在地面,却见他掀开帘子进来,随即双指在躺在小榻上的鹤紫颈间一点,方才被响声惊动就要睁眼的鹤紫顷刻又陷入昏睡。
潮湿的雨夜,少年临近她榻前,带着混合竹叶清香的水气。
“折竹?”
商绒仰望他,不敢置信般,喃喃。
“嗯。”
黑衣少年无声审视她消瘦的脸。
这一瞬,商绒仿佛因他的声音而找到梦境与现实的界限,她不顾他浑身湿透,扑进他怀里。
她像个小孩一样哭,起初还抿紧嘴唇忍着,后来就忍不住呜咽出声。
折竹不说话,却已能十分轻柔地轻抚她的脑袋,即便她将他抱得再紧,也许已弄破他布满伤口的后背,他也一点儿都不在乎。
鹤紫在一旁熟睡,夜雨落了满窗。
商绒哭了很久。
“你过得好吗?”
她抽噎着,却不知自己紧抱着他的双手沾满的不是他身上湿润的雨水,而是他的血。
“好。”
折竹与她相拥,轻声道:“你呢?”
灯影摇晃着,拉长了两个人的影子。
商绒在他怀中抬起头,迎上他那双漆黑漂亮的眸子,她想对他笑,却又不知怎么才算是笑。
她说:“我也过得很好。”